日記第一頁#
好的,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谁。
我是 E.Coli 属(大肠杆菌属)下 DH5α 株系的后代,放在你们人类中大概相当于人属里的一个有特殊使命的家族。没错,我不是人,我是一个小小的细菌,你们人类甚至要通过显微镜才能看到我:看看你们直尺上最小的一毫米刻度吧,那都有我将近一千倍长了!但我觉得我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细菌 —— 我是说思维上,尽管我们家族确实在你们人类的生物发展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 所以我决定将我的一生记录下来,向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微生物眼中的世界。
我是一个大肠杆菌,身高体重不便透露,不过还真没人给我专门测过,我心里也没啥数,据你们人类专家估计,我的同类都是几微米长的。微米,知道吗?就是一毫米的 1000 分之一。在我们大肠杆菌这一个庞大的类群中,有各种各样的株系,比如跟我们关系不错的 BL21 家族常被用来表达荧光蛋白,他们的特异功能就是可以在体内有荧光蛋白基因时,很容易地发出荧光;而我们家族的特异功能则是可以快速复制体内一种叫质粒的东西,质粒这个东西叫我们又爱又恨:一方面,当我们体内有质粒时,可以有超能力抵抗很多对我们有害的物质(比如你们为了治疗细菌性疾病吃的抗生素什么的,我们最讨厌啦),但是质粒进入体内对我们来说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据说我家祖上好多菌都是这样在实验室死于非命的…… 唉,先不说了;还有很多像 O157 株系这样,能让你们拉肚子生病的家族,总之,我们无处不在,所以你们最好勤快一点、认真洗手,以免不小心把我们类群的致病家族吃进去。
说到我的家,唉,从我睁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大概会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可怜娃子。我是由我的母亲克隆出来的,而我的母亲又是由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姥)克隆出来的,所以除了年龄大小,我们完全都是一个样子,除了我的曾曾曾祖母 —— 据说她发生了变异,结果被人类当作稀世珍宝专门养起来了,因为她有与众不同的特性。而因为我们的母系社会由克隆代代繁殖,我是没有爸爸的。不过我也欣然接受了,毕竟我并不需要一个爸爸来教我如何生活,我们的追求非常简单:就是不断不断生孩子,一直到我们太老或是环境不适合生存才停止无性生殖,让我们的群体不要灭绝。这个设定我起先是接受的,但是时间长了我感觉非常的无聊,身边的家人最常讨论的就是如何让自己生一个和自己一样完美的孩子、如何保养自己的复制酶(没有复制酶我们的遗传物质 DNA 就不能变成两倍啊,这会让我们 DNA 不够分所以生不出孩子的),正是因为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有思想的菌菌,所以我打算去旅行,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
以下就是我的旅行日记了。
第一篇 抢食记#
作为一个异养菌,我的妈妈姐姐姥姥太姥姥都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毕竟我们不像绿氧之国的蓝细菌那样能自己通过光合作用产生营养物质,而我们自身能储存的干粮又那么少。我理解她们对我的关心,可我还是不顾一切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甩甩头,摆动着我的鞭毛,渐渐远去……
旅途生活是充满挑战的,比如今天,我和另一个流浪汉同时看上了路边的一小块葡萄糖,她说是她先看到的,可我也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食物。
“你是……” 她嘲讽地说,“DH5α 家族的?”
“你怎么知道?” 我白了她一眼,现在我不关心除了食物以外的任何问题。
她突然凑近我说:“我见过你们家族的菌,你知道吗?哈哈,你们家族的菌啊,都是有残疾的!不管哪来的质粒都接受,真是可怜呢。”
“你闭嘴!” 虽然我承认我们家族的特性如此,但我并不觉得我们有多可怜,“我们那是在为科学事业献身!我们是在帮助人类生产和筛选他们制作的质粒的,你呢?你又是什么株系来的?”
“呵呵,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她轻蔑地笑着,“你管我是谁?反正这块葡萄糖我要定了!” 说着,她就摆动自己的鞭毛,快速地向那块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食物跑去。
我咬咬牙也冲上去:“凭什么让给你?” 可是根本来不及,她已经把到手的猎物拿起来细细观赏了。哼,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我转身就准备走,然而那个抢了我的午饭的菌却悠悠地说:“切~也没说不让你吃啊,看在咱俩都是大肠杆菌属的,分你一份,喏。” 虽然能者不受嗟来之食,人在流浪中还是小命要紧。我赶紧抓起这来之不易的一块糖吃了进去,却觉得难以下咽,这不是家里的味道啊…… 我突然开始想念温暖的家:那里永远温暖湿润,还有吃不完的葡萄糖和牛肉膏蛋白胨,还有热心肠的阿姨们,可我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 我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离开家这么久我第一次哭的这么没心没肺毫无顾忌。
“咋了,哭的这么狠?你可别告诉我你 PTS 系统出问题了啊。” 看到我这么伤心,那个蛮横无理的流浪汉竟然也被我吓到了。“不知…… 呜呜、我不知道呜呜呜,我就是…… 想、想家了…… 可能是呜呜呜,我好、好难受…… 呜哇哇呜呜呜” 我已经语无伦次了。
“真是的。” 流浪汉貌似是无语了,就一直在旁边等着我哭完,“你赶快吃啊,要不然我帮你吃了啊。” 我赶紧开启了我的 PTS 转运系统,将那些葡萄糖吸收到了身体里。“真是的,一看就是刚离家出走的小孩,不成熟。” 流浪汉嗤笑着,“小孩,要不以后跟姐闯江湖吧,看你可怜,姐以后还能给你赏口饭吃。” 她突然有些伤感地说:“也难怪了,好好的放着家不待着,出来闹腾啥,现在好了,你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了。”
其实我是不太喜欢她的,但我一个菌无依无靠还不如找个同伴。于是我非常不情愿地答应了。“喂,你叫什么啊,总不能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我说。
“那,以后你就叫我波姐吧。”
第二篇 我被感染了!#
于是,我开始了跟随波姐的流浪生涯。
其实波姐人不坏,就是说话刻薄了一点,她在外面孤身一人混社会这么久,懂得的知识也是我无法企及的,所以我常常向她请教一些傻傻的问题。
“波姐,你说我们的 PTS 系统到底是啥东西呢?” 其实我也只是知道我们体内有这么个系统而已,在家里大家都这么说,“快快开启你的 PTS 系统来接受今天的营养吧!” 所以我浅显地了解这大概是我们用来吸收食物的系统,不过啊,看到这里的人类也别嘲笑我,你知道你的消化系统是什么样的组成和作用的吗?所以呀,好好学习生物知识吧,少年。
波姐笑了笑:“哎,真是难得见你问了这么有水平的问题呢。” 她指了指我的嘴巴,“看到这里有个洞了吗?哈哈哈哈,别看平时我们都是直接就把食物放进去就不管了,其实啊,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PTS 的全称是葡萄糖转运系统,是用来专门把葡萄糖转到你体内的一个酶系统。酶呢,是蛋白质组成的,这些蛋白质可以像催化剂一样,帮助你快速咽下葡萄糖。而且啊,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咱们吃下的是葡萄糖,但转运到身体里就自己加上了一个磷酸,变成了葡萄糖磷酸,不过这其中的奥秘我也不太清楚,话说人类好像还挺在意这个的。一般呢,他们高中学生都会学物质跨过细胞膜的方式,包括自由扩散、协助扩散、主动运输三种,但是呢,咱们 PTS 系统的这种转运方式并不包含在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所以他们如果学了生物专业的话,在大学才会学到这种被称为‘基团转位’的转运方式,其实他们也并不清楚呢。”
“唔…… 感觉好复杂啊。” 我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阵,觉得这种高端知识貌似听不懂也没什么问题,也就不纠结了。
在和她一起流浪的日子里,我们日常也会就食物的问题斗嘴,确实,她能通过经验知道哪里可能会存在食物,只要是靠近淀粉、纤维素这种多糖的地方她都会带我多转转,而不是像我一样只知道往菌多的地方跑,去和她们抢食。不过,这期间,我们也经过了一些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波姐总是说:“我不愿待在温室而失去自由,成为人类手下的牺牲品。” 而我呢,受她感染也不愿意回到这种被饲养的地方了,我离开家不就是因为渴望去探索世界吗?所以通常我们会在那里生一个宝宝就走,这样,我的孩子能活得很舒服,我也不算愧对她了。
在旅途中,我渐渐发现波姐懂得真的非常多,甚至对于一个菌来说好像有点太多了。但是,波姐每次都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我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话说昨天,问完波姐这个 PTS 系统的问题之后,我们又继续前行,寻找食物和休憩的地方。路过一个 “难民区”(其实是你们人类丢弃的培养基)的时候,波姐突然眉头一皱:“不好,此地不宜久留。”“为啥?这跟我们平时看到的难民区没什么区别啊?”“不,你仔细看一下,他们的身体都比普通的菌要肿。” 波姐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是这么回事:靠在路边、躺在墙角的那些慵慵懒懒的菌,确实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当我想走近询问他们的时候,波姐猛地将我一拽,正当我在纳罕着波姐为何如此激动地时候,街上躺着的那个菌突然爆炸了!只见他身上破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接着是出现许多口子,从体内崩出了许多小小的黑色的东西。即使我和波姐反应很快,身上还是无可避免地溅上了一些。
头一次见到这种事,我已经快要休克了,我慌忙看看波姐,只见她疯狂地甩着身上的那些黑点,还一直喊着:“你快起来,把身上这些黑点甩掉!这是噬菌体!天呐!快甩掉,别让他们进到你的身体里!” 可我已经浑身无力,当我低头观察自己的身体时,发现身上的黑点真的在慢慢渗透到我的身体里,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陷入昏迷前,我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波姐慌乱的吼叫:“有医生吗?快来啊,她被感染了!”
第三篇 醒来#
再次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不过我们的时间不是你们人类的时间概念,毕竟在你们眼里我们 20 分钟就生一波,可是我们可觉得这段时间很长呢,相当于我们半年了吧。昨天那篇日记其实也是今天补的,因为我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身边也有许多其他的菌躺在地上,而他们的身体非常消瘦但肚子浮肿,我猛然想起昨天波姐最后一句 “她被感染了!” 所以,我现在也和他们一样要死了?!“波姐!波姐!” 我大喊着,现在的我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万一我没有感染呢?万一波姐的判断是错误的呢?万一、万一…… 她抛弃了我呢?我苦笑起来,对啊,我都是感染者了,她又没有义务照顾一个非亲非故的菌,如果她继续留在这种地方,恐怕自己也会被传染。这么想着,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今日,由于身体难受,也不便继续写下去了。读者们,请祝福我,我不希望我的生命就这样结束!
第四篇 旧病院#
再次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我隐隐约约看到身边放了一块乳糖。也难怪,有葡萄糖的话,谁还吃乳糖,毕竟利用乳糖需要我们开启一个新的基因来吸收和消化它。但是,在这么拥挤而脏乱的地方,有东西吃就很不错了,于是我不得不强忍着乳糖的差劲口感把它吸收了进去。暂时填饱肚子以后,我强忍着体内的洪荒之力,勉强地到处走了走看了看,怎么描述呢?到处都是病恹恹的大肚子的生病的菌,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亲属、护士之类的,与你们人类世界不同,只有少数几个健康的菌在飞快地分发着食物,不耐烦和恐惧的表情展露无遗。在墙上还贴着 “关于中央下达防治噬菌体的八项规定” 和 “我院某主任研发对抗某噬菌体疫苗” 等废旧的报道,原来这是一个废弃的医院啊。看来,在被人类丢弃之前,这里曾经产生了一个非常健全的菌落体系,只是在没了人类的养分补给之后,加上突然出现的噬菌体感染大潮,这个美好的无产阶级社会就崩塌了,从前的福利也因为没有了补给而丧失,菌们变得贫穷可怜。
我这辈子,怕是要在这里结束了吧,我想。令我恐惧的是,这个医院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死亡气息,没有菌去试图救治患者,没有菌去关心感染者的情绪,我们像是被正常菌、健康菌所抛弃的社会残渣,只能在这里等死。“噗” 的一声,我身后的一声闷响让我不禁回头,然而我很快就后悔了这样一个动作:一个软踏踏的菌,惊恐地发现身上出现了许多的孔,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破碎了,身体内溅出了和之前我所看见的一样的黑色的东西。我大叫一声,拼命向前跑着,可是惊吓之余却发现,离她更近的那些菌一动不动,眼神中透露出了绝望与无奈。他们已经对这种死亡麻木了!身边的其他菌甚至对我这种闪避的行为嗤之以鼻,一个患者以一种 “过来人” 的口吻戏谑道:“你都已经被感染了,还怕这个?反正就是早点死和晚点死的问题!”
“不!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气愤地吼道,“要死你们去死,我是绝对不会在这里等死的!我一定要、一定要找到救自己的方法!唔…… 唔嗯!” 突然,我的嘴被捂住,我转身就是一个大耳光,不让菌活还不让菌说了?然而,后面的人轻松地躲过了我这一击,只是口罩被我的掌风刮了下来,整个菌的面目顿时展现在我眼前:这愤世嫉俗的眼神不是波姐还能是谁!
第五篇 逃离废旧医院#
“嘘” 波姐给我使了个眼色,跟她混了这么久我怎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我故意大喊:“你们这是什么地方?昂?就这么欺负我们这些病患?来来来,你给我讲讲理啊,讲讲理!”“你在这里扰乱秩序、打扰其他病患,又是什么意思?走,咱私下解决啊,走!” 就这么半推半就着,我和波姐迅速离开了病患的中心,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波姐,你……”“我是混进来找你的!” 波姐潇洒地一甩护士帽,“她们哪能让菌随便进这种地方,妹妹也别怪我前几天没早点来找你,他们对护士的筛选还是挺严格的!” 跟波姐谈了好久,我才知道前几天发生了什么。原来,在我晕过去之后,波姐慌忙找来了几个看上去还比较健康的菌问她们哪里有医院,结果她们都慌忙跑走了,怕被我感染。没办法,波姐只能去警卫室找帮手。谁知道,警卫室的菌一个个都是假正义,街上有那么多受感染的菌她们不管不顾,而她们又把波姐认为成举报感染者存在的 “举报者”,于是当着波姐的面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们会把她严格控制起来的。” 然后,这群只会做表面工作的政府菌民就把我扔到了这个地方。波姐也是过了一阵子才觉得有点不对头,才混进医院装作护士,找机会接近我的。
“唉,那怪不得这个地方会这么衰败,就算没有被人类抛弃,菌们腐败成这个样子,世态炎凉,早晚也会灭亡的。” 我不禁感叹道。“所以当务之急是,带你逃出这个腐化的部落,咱们得先想办法从这个旧医院逃出去。” 波姐斩钉截铁地说,“不然,你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我也可能被感染,咱俩都得死。” 于是,经过我们两个菌的一番密谋,打算装成护士,从后门溜走。波姐很快顺利偷来几件护士的装备,又拿来一大块乳糖给我,“假装你是发食物的,待会再贿赂一下门卫大妈。” 虽然有点不道德,但为了生存下去,我们也不得不放低我们的道德底线了。波姐果然是混社会已久,我们就这样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门卫大妈还很开心地说:“诶哟,两个小姑娘这么早下班啊?谢谢你们了啊!” 离开警卫的范围,我们立刻开始狂奔,一路上,街角的、桥上的、河边的感染者都深深印在了我们的记忆中,这就是一个社会崩塌的样子吗?倘若这里的菌能更团结、互助和公正、廉洁一些,说不定就不是这样一个局面了。
突然,我眼前一黑:大概是身体里的噬菌体又开始尝试侵入我的 DNA 了。我要死了,我这样想,但波姐拼命摇晃着我:“不,不能睡过去!我们要逃出这个地方!” 她一边拼命拽着我一边试图拿出身上的食物,可我们已经断粮了,波姐一咬牙:“上来,我背你!” 我只觉得自己已经使不出力气,像一坨泥一样糊在了波姐身上。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我大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番外篇 1 旅途随想:关于机遇#
就像你们人类一样,我们也有生命的终结,而造成我们衰老和死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体内的代谢出了问题:可能是自然性的速度变慢,也有可能是由于紫外线、噬菌体(也就是我们细菌能感染的病毒)等外来的伤害让我们生病而死。而且,我们比你们脆弱多啦,一点点的伤害就足够把我们消灭了。你们人类要是得个良性肿瘤还能治,毕竟那只是你们体内几万亿个细胞中的一部分细胞的 DNA 有错误,只要把错了的那部分做手术去掉就好了;我们就不行啦,我们自身就是一个细胞,所以稍微一不注意、我们的 DNA 出了什么差错,那基本上我们就 game over 啦,所以突变(DNA 的突然变化)对我们来说无疑是死亡宣判,除了我的一个曾曾曾祖母 —— 她突变后因祸得福,不仅没有挂掉,还因为获得了一种特异功能而被供奉了起来,现在她的后代已经遍布各大微生物实验室了。
正好,给你们讲讲我曾曾曾祖母的辉煌。
据说啊,当时我们家祖上还是活在人类实验室中的,科学家们每天都要看看我们繁殖的状况,有时候我们还会看到,科学家们故意给他们养的菌们施加一些低温啦、紫外线啦、缺糖之类的生存压力,让菌们适者生存 —— 筛选出能抵抗这种压力的个体,而抵抗不了的就眼睁睁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 这一点波姐倒是真说得没错,我们这些实验室用菌从来都是看人的脸色活的,没用的就被无情地淘汰。我们家族由于早早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扩增质粒)而存活了下来,也是万幸了。在我的曾曾曾祖母刚出生的时候,看上去是和家族里其他的 DH5α 菌一样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在一个夏天,她和家族里的一些菌被一个研究生从培养液中取了出来,在转移到固体的培养基上后,阴差阳错地被放在了窗台上,虽然研究生在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将培养皿放回了 37 度的温箱,但这种将近 50℃的高温烘烤让大部分菌挂掉了。一天后,研究生竟然惊喜地发现我的曾曾曾祖母不仅活了下来,还生了很多菌宝宝。后来经过分析才发现,是因为她体内 DNA 发生了突变,这个突变让她产生了一种其他菌体内没有的蛋白质,这种蛋白质性格非常乐观和积极,所以高温下消极怠工的那些蛋白质也能被他调动,从而让我曾曾曾祖母的身体在高温下也不会垮掉。后来啊,这个基因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我的曾曾曾祖母还因此上了一个杂志的封面呢!
不过我的曾曾曾祖母是个幸运儿,刚好就被放在了她可以生存的艰苦条件下,有很多的菌因为被放错了条件,不仅没有产生辉煌的人生,还丢掉了小命:比如说我的大姨,我们从前经常一起吃饭,她曾经很自豪地向我展示了她的突变:能产生抵抗青霉素的保护蛋白质,可是后来她被拿去放在了加了红霉素的培养基里,最后不得已死于红霉素的手下。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恨我自己没有抵抗红霉素的能力,只恨那个研究生没有把我放到合适的位置。” 你们人类生活中好像也经常有这种事情呢,比如伯乐识千里马 —— 让有能力跑的飞快的马从拉货载人的位置解放,而让他去战场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呀,看起来有个慧眼识珠的伯乐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呢。不过你们人类比我们幸福的是,可以自己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天分选择职业和专业,不像我们命运被科研人员主宰,所以你们一定要利用这种优势,让自己活在正确的位置,从而过上幸福的生活哦。
番外篇 2 在家学到的东西:关于 DNA 复制和生宝宝(1)#
话说啊,菌固有一死,所以我们最关心的其实还是我们创造的社会价值 —— 无性生殖产生后代的能力。而生宝宝时,我们菌类最需要的就是将自己赖以生存的 DNA 传给后代了,要是我们在复制 DNA 的时候出了问题,就像你们复印作业题的时候,万一复印机出问题把 “1+7” 打成 “1-7”,你在写作业的时候当然会做的和标准答案不一样,而且如果你继续用好的复印机去复印这个 “1-7”,出来的也不可能是 “1+7” 了,这个错误就会让她的孩子以及后面孩子的孩子活得非常难受,所以,我们在复制 DNA 的时候非常追求完整和正确性。
而 DNA 呢,是我们的遗传物质,也是小到病毒、大到你们高级生命体的细胞的遗传物质,它可以操控我们进行一系列的生理活动,比如在温度很高很高的时候,我的那位曾曾曾祖母就能产生适应高温的一种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就是由 DNA 经过一系列的制造产生的。在这种蛋白质的帮助和鼓励下,她的身体中的其他部分也能被这个蛋白调动,让身体顶着高温进行新陈代谢;可是呢,大多数的大肠杆菌呢,因为没有这种能产生积极的蛋白质的 DNA,都会产生 “啊,怎么这么热,我不想活了” 的心情,于是也放弃了生宝宝,也就活不下去了。总之,DNA 相当于我们生命的核心,没有 DNA,任何除了朊病毒的生物都无法生存。
说到朊病毒,这可是个怪胎,它到处兴风作浪,疯牛病就是它引起的,这个怪胎没有 DNA 只有蛋白质却也能增殖,他增殖的方式是教唆原本勤勤恳恳工作的一种蛋白质跳槽进入他的邪教,最后就成为了被他同化的反动的蛋白质,而受了蛊惑的反动者又会拉身边的同事、同学进入邪教,最后呢,动物大脑中的蛋白质就造反了!然后动物就会得精神病而可怜地死去。难怪我们世界里,它常常被说是 “同魔鬼做了交易” 的恐怖分子。所以啊,你们人类千万不要加入邪教,要不你们的世界、你们的美好社会说不定会由自己毁掉的!
唉,一讲到这个怪胎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伤害了太多生命了!算了算了,不说他了。哦,最后再说一句,杜绝这个怪胎进入你体内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吃牛羊肉的时候一定要做熟,就算再高级的餐厅的牛排,也尽量要全熟哦,这个魔鬼的耐热性简直是天理难容。
OK 打住。总之,DNA 是我们身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我们为了保证我们的后代都能生活得好好的,就必须要在生宝宝时保证每一次复制都是完好无损的。因此,关于它的健康一直是各族妇女的火热议题。菌菌是不需要找男女朋友的,所以平时也都大大咧咧的,但是牵扯到 DNA 复制的事情都从来不敢马虎,因为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孩子了,要是我们的身体不好、生出有残疾的孩子,是会被众人嘲笑的 —— 虽然我们只管生,不管养,而菌菌一族从小就知道自己应当怎么摄取养分、怎么繁殖自己,算是一种本能吧。我们对自己体内 DNA 复制系统相当看重,就像你们人类年轻小女孩总想着怎么把脸蛋保养好一样,我们也总想着怎么把自个的复制系统保养好,能一直生到老。一般是我们的 DNA 先复制好了,分成两份,然后我们再拼命将自己的身体拉长,在断裂的时候,我们的身体能像肥皂泡表面一样飞快地流动而补上缺口,所以不会破损。
番外篇 3 在家学到的东西:关于 DNA 复制和生宝宝(2)#
现在问题来了,我们对于 DNA 还是非常谨小慎微的,复制一次就要 40 分钟,相当于你们一堂课的时间这么长,可是我们的身体由于充满繁殖的渴望,每 20 分钟就会分裂一次。这可怎么办咧?哈哈,其实我们还是很聪明的:我们让 DNA 复制系统的人数增加呗,DNA 长长的,对于那些小小的 DNA 聚合酶来说就是一个长长的单边拉链,他和小伙伴们在上面一边跑一边又建造一个新的能跟原来那个单边拉链贴合成完整拉链的另一边;一群复制酶复制着复制着跑远了之后,我们会再在两个起点上分别放两批复制酶,去让他们再跑着修建 DNA 拉链。然后嘞,等着第一批复制酶完成了这个 “修拉链马拉松”,我的身体就开始分裂了,然后呢,后来制作拉链的其中一批复制酶就跟着到了我女儿的体内了,我女儿通过祖传的 DNA 能自己产生新的复制酶赶紧开始新一轮的复制马拉松。
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将新的复制酶在前面的一批复制酶跑到一半的时候放到修拉链的起点,所以我们才能保证,即使以 40 分钟的复制速度,也能完成 20 分钟复制一次的任务。而修好的拉链暂时会合在一起,等下一次需要进行复制的时候,拉链会被解链酶拉开,两个单链分别进行复制,然后一个留在母体,一个传给女儿。
不过,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要是我们的 DNA 不小心被损伤怎么办?我们的祖先就曾遭受过这种痛苦,所以很多 DNA 不会自己纠错的祖先就不幸绝了后,现在活着的,都是有自我修复机制的菌的后代。这就印证了达尔文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句话了。
我们的 DNA 有四种自我修复机制,第一种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 “光复活”,可以在自然光下直接修复紫外光下 DNA 形成的不正常的结构。不过呢,这可是只有我们细菌才能做到的,你们人类可就不能通过晒太阳修复 DNA 啦,不过你们小孩子和老年人多晒晒太阳挺好的,能合成维生素 D,辅助你们的身体吸收钙。第二种呢,被你们人类命名为 “切除修复”,第三种叫 “重组修复”,呃,因为本菌菌也没听懂波姐讲解的复杂原理,也就能勉强区分出,切除修复是把错误的那一个地方切掉再重新补全,而重组修复则是把错误地方的那一片都切掉,然后再修那一段 DNA。最后一种就有意思了,叫 SOS 修复,就是发生错误以后嘞,我们的酶手忙脚乱起来,为了完成工作量,干脆随便找了一个零件补上去就继续后面的工作了,所以,原本应该正确贴合的地方突了出来或两边都凹了进去,形成一个奇怪的配对,后代 DNA 就会突变,新出生的菌菌就可能因为其他和 DNA 有关的酶没办法在上面跑而残疾甚至死亡。不过,也有少数菌因祸得福,但概率是真的小。所以,不求有超出常菌的能力,但求能好好做一个普通菌呀!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对 DNA 的复制这么谨小慎微了。